“凯尼凯尼凯尼！” 

 

被老师领出教室的利威尔在看清来接他的人之后立刻开心起来，一边大声喊着对方的名字一边兴冲冲地朝等在外面的高大男人奔过去。

 

对方接住他小小的身子，指指他身后冲他示意：“跟老师说再见。”

 

“老师再见。”利威尔靠在男人怀里对老师挥挥小手说了拜拜。

 

“哟西，那我们走啰。”

 

男人牵起他走出幼儿园，利威尔晃了晃握住他的那只宽大手掌，仰起脸来期待无比地问：“我们去哪里啊？去蕾丝吗？”

 

“不去，我们回家。”

 

一听这话，利威尔的脸立刻垮了下来，小嘴翘得老高，委屈又不满地哼哼：“不嘛，我不回家，去蕾丝嘛~~去嘛去嘛~~”

 

凯尼本来也是存心逗他才故意说不去的，见他这么快就上了当，心中顿时乐开了花。他忍住笑大力揉了一把小孩的头顶纠正道：“什么蕾丝，是Reys啦。”

 

利威尔双手抱住头，气鼓鼓地瞪他：“去不去嘛！”

 

“怎么你比我还着急，当初让你去还不情不愿的，现在就这么急着想见舅妈哦。”

 

“舅妈是谁？？”小孩子疑惑地扬起脸。

 

凯尼掩饰地咳了一下，一手插在裤兜一手牵起利威尔继续大摇大摆地往前走：“没有谁，走吧，你不是要去Reys嘛。”

 

Reys Cafe，一家坐落在小马路上闹中取静的咖啡馆，刷成柠檬黄的外墙面配上油绿色的窗框，浓烈的色彩对比却透出别致的复古风情。两个月前凯尼误打误撞进去喝过一次咖啡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隔三差五就往店里跑，成了雷打不动的铁杆常客。而至于为什么他每次光顾都要带上自己还在上幼儿园大班的小外甥，那是因为——

 

“进去之后先问乌利叔叔好，听见没有。”

 

到了咖啡店门口，凯尼一把拉住拔腿就要往里头冲锋陷阵的小孩子，嘴里忙不迭地叮嘱着，又握住小孩的肩膀把他从头到脚仔细审视了一番。这一看不得了，小家伙刚才一路蹦蹦跳跳，白皙的小脸此刻红扑扑的，额头上沾了汗，帽子也跑歪了。凯尼连忙蹲下身，系好他水手服的领巾又替他绑紧松散的鞋带，扒拉两下他的头发再把他的海军帽端正地戴好，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利威尔心不在焉地任舅舅为自己整理仪容，眼睛这里瞅瞅那里看看，飘忽的视线落到摆放在咖啡店门口台阶上那盆淡紫色小花上时突然兴奋地嚷嚷起来：“凯尼你看，有蝴蝶。”

 

“啧，蝴蝶有什么好看的。”凯尼按住他动个不停的手脚，扳过他的脸不耐烦地再次叮嘱道，“那个人喜欢可爱的小孩子，你今天这身打扮还可以，待会儿进去了乖一点啊，记得对乌利叔叔笑，来，先笑一个给我看看。”

 

利威尔龇牙咧嘴地虚起眼睛，在他舅舅蹂躏他脸蛋的两只魔爪中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凯尼哈哈一笑，掏出把梳子将自己那头在发胶和定型液的精心呵护下纹丝不乱的大背头来回梳了好几遍，站起身来拍拍外甥的头：“走，进去吧。”

 

这个时间店里没什么客人，听见悬挂在门口的风铃响起清脆悦耳的声音，柜台后面正在偷闲看书的人抬起头来，瞧见他们，便笑眯眯地道了声欢迎光临。凯尼牵着利威尔轻车熟路地走过去，到了柜台跟前往台面上斜斜一靠，摆出一个自认为很潇洒的造型，冲柜台后面的人打起了招呼：“哟，怎么今天你这位老板一个人看店啊，你那些工读生呢？”

 

“最近事情不多，正好放他们休息休息。”淡金头发的店老板趴在柜台上笑得一脸和气，他朝跟在男人身边的小孩子挥了挥手，“你好呀，利威尔。”

 

“你好。”利威尔抬起头，手背在挺直的腰杆后面，小大人般应声回答，在接收到舅舅挤眉弄眼的暗示后又连忙咧开嘴角，补上了一个刚才排练过的比哭还难看的笑。乌利忍俊不禁，拿出一根棒棒糖递给他：“喏，叔叔请你吃糖。”

 

凯尼得意地摇晃起脑袋，献宝似的炫耀道：“你看，我这外甥是不是又懂事又可爱。”

 

乌利微笑着正欲开口，这时风铃又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一个背着书包身穿白色短袖衬衣和格纹背带短裤的小男孩推门而入，待看见站在柜台前的人之后惊喜地叫道：“利威尔！”

 

“埃尔文！”被叫了名字的黑发小男孩同样惊喜，挣开舅舅的手便朝门口哒哒地跑过去。两个小孩亲热地搂在一起，看得凯尼不悦地皱了皱眉头。他转过身，学着乌利的样子也趴在柜台上，没好气地低声抱怨道：“每次来都能碰见这小鬼，这家伙来得也真够勤的。”

 

“他爸爸是对面那所小学的老师，这孩子放学早，就过来等他爸爸下班。跟你一样，都是我这里的熟客。”乌利笑了起来，往磨豆机里加入新鲜烘焙好的香喷喷的咖啡豆，抬眼询问地看向趴在台面上的男人，“还是老样子吗？拿铁？”

 

凯尼醉翁之意不在酒，喝什么咖啡对他来说都无所谓。他点点头，看柜台后面的人娴熟地冲泡咖啡，柔顺的淡金发丝垂在脸侧，又被他抬手别到耳后，露出半张沉静的侧脸。凯尼倚在柜台上欣赏对方的一举一动，越看越觉得对方好看，越看越觉得心里舒服。他正看得入迷，不料身边突然传来小孩子中气十足的声音：“乌利叔叔，我想吃这个猫咪图案的蛋糕，可以吗？”

 

这么礼貌的请求显然不是来自他的外甥，凯尼垂眼一看，金头发的小男孩扒在放满蛋糕甜点的冷藏柜上，一双澄蓝的大眼睛眼巴巴地瞅着里面。他的外甥跟在小男孩旁边，踮起脚尖有样学样地扒在玻璃柜壁上，嘴里嚷嚷着我也要吃猫咪蛋糕，我要跟埃尔文一样。凯尼伸出指头用力戳戳外甥软乎乎的小脸：“你吃个屁的蛋糕，你忘了你蛀牙啦。”小家伙转过头恼怒地瞪着他，张嘴就是一口，恶狠狠地咬住了那只作恶的手指。

 

柜台后正给咖啡拉花的乌利无意中瞧见这一幕，不禁微微弯起了嘴角。将泡好的咖啡放在凯尼面前，他忍不住打趣道：“你不是说你外甥可爱，这明明蛮凶的啊。”

 

凯尼忙着从自家小野兽嘴里抢救自己的手指，听乌利这么讲，连忙顺着对方的话说对对对这孩子像我妹夫，不像我妹，我们阿克曼家的小孩最可爱了，才不像这臭小鬼呢。

 

“是嘛。”金发店长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可是我觉得他挺像你的。”

 

小孩子站在下头听两个大人拿他打趣，虽然听得似懂非懂，但也知道说他凶不是什么表扬的话，他埋下头，手指绞着衣角，有点委屈地扁起了嘴。这时一只温暖的手搭住他的肩膀，他偏过脸，正好对上身旁男孩子漂亮的蓝眼睛。那双眼睛一眨不眨，离他越来越近，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对方凑过来在他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然后亲热地抱着他大声宣布：“利威尔才不凶呢，我觉得利威尔超~~可爱~~~”

 

浑然不知自己无意间就被吃了豆腐的幼儿园大班生慢慢涨红了脸，小小声地咕哝着：“……嗯……我……我也觉得埃尔文……嗯……很可爱……”

 

“我喜欢利威尔的眼睛。”

 

“我也喜欢你的……”

 

“利威尔的头发很好看。”

 

“你的更好看！”

 

“我给你看我今天画的画好不好？”

 

“好！”

 

“我画的是你哦。”

 

“那我也要画埃尔文！”

 

两个小孩手拉手跑向窗边的座位，凯尼看他们爬上椅子头挨头肩并肩地靠在一起有说有笑，内心顿时受到了不小的冲击。这是什么与生俱来的把汉力，现在的小孩都这么懂吗？那个金毛小鬼真是不得了，张口一个喜欢闭口一个喜欢，把自己外甥哄得心花怒放，反观自己，磨蹭到现在却还是没什么进展的样子。虽然小孩嘴里的喜欢当不得真，不过就勇敢和不要脸的程度来说自己这个大人反而输了？这么说起来，当初带着利威尔来店里，两个小屁孩头一次碰面好像就迅速玩到了一起去，果然还是小孩子好啊，那么快就能打成一片。他闷闷地啜了口咖啡，思考起自己下一步的对策来。

 

不过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别看两个小孩现在好得跟一个人似的，然而初次见面时可不像现在这样和乐融融。

 

那天埃尔文跟平常一样，规规矩矩地坐在角落靠窗的座位里一边写作业一边等爸爸，写着写着对面突然传来一个口齿不清的声音：“泥在干神马？”他抬头一看，一个黑头发的小男孩不知什么时候爬上了他对面的椅子，大半个身体趴在桌面上好奇地盯着他看。小孩子嘴里含着根棒棒糖，脸颊被糖球撑起了一个明显的弧形，见他看过来，小男孩又将问题含含糊糊地重复了一遍。埃尔文好脾气地解释，我在写作业。小男孩吧唧吧唧舔着棒棒糖，突然伸出小手抢走了他手里的油画棒，埃尔文一愣，正打算抢回来，不料小家伙哧溜一下滑下椅子飞快地跑开了，钻来钻去的动作比泥鳅还灵活。埃尔文撵在他身后，在小家伙躲进洗手间之前眼疾手快地抓住他衣服后领把他拎到自己面前。

 

“你怎么能随便拿别人东西呢。”仗着自己年纪和块头都比眼前的小孩子大，埃尔文板起脸，把小孩推到墙上一本正经地教训起他来。

 

小孩子不服气地嘟起了嘴。

 

“还给我。”

 

小孩子一声不吭，黑亮的眼睛眨了眨，仍旧紧紧抓着那支他抢来的油画棒不肯放手。

 

埃尔文想了想，提了一个建议：“不然你跟我过去画画，要是你学会我教你画的东西了我就把油画棒送给你。”

 

比他矮了一个头的瘦小男孩警惕地看着他，没有马上点头。埃尔文趁热打铁，虚张声势地吓唬对方：“不跟我去的话，我就去告诉带你来的大人，说你偷我的油画棒，怎么样，你选哪个。”

 

小家伙偏过头望了眼倚在远处柜台边吹牛吹得不亦乐乎的高个男人，神情顿时变得很阴暗。

 

“要是被凯尼知道了一定会嘲笑我连抢个油画棒都抢不赢，”他小声嘟囔着，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那还是跟你去画画好了。”

 

这样的渊源凯尼当然无从得知，他当时只顾着跟店长聊天吹水套近乎，压根就不知道还发生过自己外甥欺负人不成反而被欺负后来还被驯得服服帖帖对人家死心塌地的事。

 

乌利为两个孩子端去蛋糕和热可可，回来见凯尼蔫头耷脑地趴在柜台上拨弄咖啡杯玩，不由得停在他旁边笑眯眯地问道：“怎么了，今天的咖啡这么难喝么？”

 

“诶？不、不是……”凯尼一下子打直了身体，“很难，啊不，我是说很好喝，好喝极了！”像是为了证明他所言非虚，他抓起杯子将咖啡一口饮尽，然后挠了挠头，鼓起勇气结结巴巴地说道，“那个……乌利……我……你觉得我……怎么样？”

 

身形小巧的店老板站在他面前看着他，好半天没说话。凯尼被对方看得有些不自在，窘迫指数直线上升，正打算咳嗽两声以缓解这令人难堪的尴尬，不料对方伸手抓住他的衣领用力往下一拽，温热柔软的嘴唇便不偏不倚印在了他的唇上。

 

“我觉得啊，你的嘴没擦干净。”伴着这句耳语般的话一起到来的，是对方沿着他的唇线缓缓游走的湿润舌尖，以及轻柔舔去沾在他唇边一圈奶泡的动作。片刻后乌利放开他，依然笑吟吟的，但闪烁在那双碧蓝眼睛里的狡黠却是藏也藏不住。

 

凯尼的世界炸开了一朵又一朵绚烂的烟花。

 

当天稍晚一点的时候，被喜悦冲昏了头的高个男人哼着小曲敲开家门，门一开便冲自己妹妹得意洋洋地翘起了尾巴：“哼哼库谢尔，我告诉你，你就快要有大嫂了。”

 

“是哦。”被唤作库谢尔的美丽女子往他身后望了一眼，笑眯眯地抄起手中的锅铲精准地砸在他头上，“所以，你为了搞定这个大嫂而借走的我家宝贝呢，你把他弄到哪里去了？”

 

啊咧？！

 

凯尼头顶锅铲呆若木鸡。

 

完蛋了，他居然忘了把小祖宗带回家！等等……印象中好像似乎依稀记得利威尔后来跟那个金毛小鬼跑到了咖啡店外面……

 

“等一下，库谢尔，不是我的错，都是你儿子跟人私奔——”

 

这次糊在脸上的东西换成了平底锅，与之相伴的还有妹妹一句阴恻恻的威胁——要是不把我家宝贝毫发无伤地带回来，下场如何你是知道的吧。

 

凯尼一个劲地点头，悲苦的血泪默默咽回肚里。

 

果真应了那句老话，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Fin——

我怎么这么喜欢舅舅啊！（扶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