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与霍格莫德的热闹截然相反，禁林一直以来都是荒芜、神秘并且危险的所在。这里生活着许多古老神奇的动物，也栖息着将禁林视为自己领地的、忧郁且脾气也并不算好的马人。一棵棵笔直的树木沉默林立，树冠直插云霄，遮蔽了大半从上方倾泻下来的光线。湿润的雾气萦绕在林间，整片树林沉寂诡谲，让人即使在大白天踏足这里都会不自觉地放轻手脚，生怕惊扰了什么不该惊动的生物。

 

不过此刻也顾不上什么惊扰不惊扰的了，两道箭矢般的身影刷刷而过，径直飞往禁林深处。

 

“可恶，那个该死的家伙躲到哪里去了！”利威尔面若寒霜，从紧咬的牙缝中挤出这句话，弥漫在眉宇间的戾气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冰冷又危险。

 

与他的急躁比起来，身旁的恋人显然更沉得住气。埃尔文目不斜视，集中精神感受着空气中气流的细小变化，忽地他往左侧一摆，改变了飞行的方向：“利威尔，这边。”

 

待穿过一片茂密的针叶林，远远的果然出现了那个神秘人的身影。他的速度也不慢，尤其从他挟持了一个人质还能保持如此高速飞行的情况来看，想必那人也不是什么泛泛之辈。如果不能将他困在禁林里解决的话，情势大概会变得更加棘手。利威尔眼里寒光倏然闪过，抽出魔杖抬手对准前方施了个咒语，只见左右两边的树木顷刻间如浪潮般开始起伏摆荡，一路延伸到神秘人前方时突然如同两只合拢的手掌般快速朝他拢去。那人猝不及防，一个急坠试图从下方的空隙处穿过以逃脱包围，利威尔立刻对埃尔文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左一右急速俯冲而下，朝那人包夹过去。见去路被封，那人倒也干脆，弃了扫帚跃向地面，魔杖尖端紧紧抵住被他挟持的小孩子的脑袋。

 

“别过来！”

 

兜帽下传出的声音低沉暗哑，却又有些说不出的熟悉。他们二人不敢轻举妄动，停在原地与那人保持了一个距离周旋对峙。

 

“你想怎么样？”埃尔文沉声问道，暗暗握紧了隐藏在袍袖中的魔杖。

 

那人沉默了片刻，突然怪异地笑了起来：“我想怎么样，当然是——”他猛地抬起头，从魔杖前端释出的魔法如同一条粗黑的长蛇一般将小孩子牢牢缠缚住，“——杀了他啊！”

 

从滑落的兜帽下露出的那张脸让埃尔文和利威尔不约而同地吃了一惊。

 

莱纳。竟然是莱纳？！

 

怎么会是他？！

 

黑暗的魔法像一片驱散不开的邪恶浓雾，将孩子从头到脚包裹其中。仿佛受到了巨大的压迫，失去意识的孩子脸上流露出扭曲而痛苦的表情，瘦小的身体也止不住地抽搐起来。埃尔文心头一紧，握着魔杖的手指猛地发力，将全部魔力都汇聚到了袖中的魔杖上，可还没等他动作，身旁突然传来物体坠地的声音，再一看利威尔已经神情痛苦地半跪了下去，他的手臂不受控制地抽搐着，刚才的声响正是由从他颤抖到握不住的手中滑落下去的魔杖所发出的。

 

“呵呵呵呵，吉克大人说得没错，只要除掉过去的你，现在的这个你也会随之消失，人类最强的巫师将不复存在，再也没有什么能阻碍吉克大人的计划了。”莱纳的声音听上去不若往常，没有了少年人的爽朗真挚，却隐隐透出些成年人的老练与世故，至于他的眼神，更不是往日少年那般简单纯粹，闪烁其中的狂热和疯狂令埃尔文看得暗自心惊。

 

“你不是莱纳。”他挡在利威尔身前，深邃的蓝眼睛冷得骇人，“你到底是谁？”

 

对方仍古怪地笑着：“我当然是莱纳，史密斯教授，您在怀疑什么呢？”他顿了一下，紧盯着埃尔文，慢慢隐去了脸上的笑容，“劝您别轻举妄动，否则利威尔教授的性命可就……”他手中魔杖一旋，那些黑暗的阴影张牙舞爪地蠕动起来，其中有几道更是紧紧扼住了小孩的咽喉，孩子的脸痛苦地拧成了一团，而半跪在地面的利威尔也禁不住自喉间溢出了一丝难耐的呻吟。莱纳的视线转向竭力隐忍的利威尔，怜悯地打量着他：“很难受吧，利威尔教授，其实要不是您的母亲多此一举，现在您也不用遭这种罪了，当时死了多好，一了百了，您说是不是。”

 

这话让利威尔猛地抬起头来，身体上遭受的痛苦没有削弱他凌厉的气势，那双黑眼睛带着摄人的锋芒直直地逼视对方：“你怎么会知道我母亲？”

 

“啊啊，”对方欠了欠身，看上去十分恭敬的样子，“您的母亲可为我们制造了不小的麻烦呢，该说不愧是阿克曼的血脉吗，我也没想到她在身负重伤的情况下还能以血为契来保护你，甚至造成了时空扭曲将我拖进混沌的深渊，不过很可惜，她不知道自己舍命相护的儿子也跌进了时空裂隙，否则你怎么会受到本体吸引而穿越到这里来呢？而我也没想到在混沌域漂流了那么久之后居然还能回到过去并且接近你，这可真是天赐良机啊，虽然现在这个年纪的我的身体不太好用，不过只要能完成吉克大人交待的任务将你除掉，这点困难也不算什么了。”

 

莱纳的这番话跟之前得到的所有线索串联起来，得出了一个令人瞠目的结论。埃尔文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这么说来，你现在身体里装着的是未来的你的意识。”

 

“就是这样，史密斯教授的确是个聪明人。”

 

“所以利威尔母亲的验尸报告……也是你们动的手脚了？”

 

“呵呵，修改麻瓜的记忆也不是魔法部的专利啊。”

 

“那你口中的吉克大人又是谁？你们不惜违反魔法世界的法令也要使用禁术回到过去追杀利威尔，究竟想要干什么？”埃尔文厉声喝问。

 

“这说来可就话长了。”莱纳冲他一摊手，“吉克大人是一位伟大的人，为了保护魔法世界的纯净不被麻瓜所污染，他提出了名为「净化」的计划。长久以来，麻瓜都以为他们才是世界的主宰，他们的信仰日益缺失，对世界的本源一无所知偏偏还狂妄自大，毫无敬畏之心。我们为何还要继续与他们和平共处下去呢，既然他们不珍惜这个世界，那便是时候让他们认清自己的渺小，拿回属于我们的世界了。遗憾的是，预言球有一则预言宣告了吉克大人这个计划将会失败，而阻碍我们计划的绊脚石不巧正是利威尔教授您。真是可惜，身为最强巫师的您竟然选择站在我们的对立面，该说您不识时务还是……啊，也难怪，毕竟流淌在您体内的也有一半是麻瓜的血液嘛。”

 

他口气中对麻瓜不加掩饰的轻慢彻底激怒了利威尔。黑发教授瞳中燃烧起狠厉的杀意，不顾自己的手还在痉挛，抓起掉落在手边的魔杖抬手就是一击。可惜疼痛和压迫感影响了他的准头，莱纳轻松地闪过，朝他同情地摇了摇头。

 

爱人如此，埃尔文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他迅捷无比地抽出魔杖，杖尖直指对方，攻击一触即发，可这时他突然觉得不太对劲。

 

周围的温度在迅速下降，像是浸入了冰冷刺骨的河水，彻骨的寒意自脚底蔓延至头顶，足以将人全身的血液都冻结成冰。数十个幽灵般的黑影自林间慢慢浮现出来，它们身披破烂的斗篷漂浮在空中，灰白结痂的手掌在破布下若隐若现，全身都像被水泡烂了一样。

 

他竟然召唤了摄魂怪！

 

若是放在平时，这种程度的攻击他才不会放在眼里，想当年蒙特利尔战役时面对成百上千名食死徒的攻击他们也面不改色，比起来现在只是区区数十只摄魂怪，对平常的他们来说根本不足以构成任何威胁，可眼下情况特殊，利威尔的身体已经虚弱到连魔杖都拿不稳了，别说攻击了，怕是他连「呼神护卫」咒都施展不出来，这样下去他的灵魂会被……

 

埃尔文心急如焚，转头正欲退到爱人身边护他周全，莱纳的一句话却将他钉在了原地。

 

“史密斯教授，是选择那边的那位，还是我手里的这位，您可想清楚了。”

 

金发男人看了看不远处跪在地上痛苦喘息的恋人，又看了看莱纳身旁因魔法作用而抽搐不已的小孩子，端正坚毅的脸上头一次浮现出了某种可谓慌乱的神情。

 

在他进退两难之时莱纳的攻击接踵而至，他慌忙展开防御，余光却瞥见飘荡在头顶的那些摄魂怪全都冲着利威尔而去，它们聚集在他身边，很快便像灭顶的乌云一般将他笼罩得严严实实。

 

“利威尔！！！”埃尔文被莱纳不间断的攻击拖住了脚步，发生在利威尔身上的那一幕撞入眼帘，令他睚眦欲裂，迸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吼声。

 

然而利威尔什么也听不见。整个世界仿佛在一瞬间同时失去了声音与颜色，化为一个巨大的虚无空间。他只觉得冷，有什么腐烂冰凉的东西紧紧贴着他，从他身体里一点一点汲取生命的热度。母亲温柔的笑脸、父亲亲切的鼓励、独自一人艰难挣扎时凯尼的出现、头一次走进魔法世界的惊讶与雀跃、还有埃尔文……少年时代青涩腼腆的表白、共同成长的岁月、十指相扣的双手、男人坚实的拥抱、身体厮磨的温度、以及火热绵密的、满怀爱意的吻……数不清的美好回忆像是一叠珍贵的相片，他无比郑重地捧在手心里，却被人毫不留情地从手里一张张夺走、撕碎、变成齑粉散落一地。

 

巨大的悲伤与孤独席卷而来，无穷无尽，漫无边际。

 

他陷在黑暗的泥淖里，看不见一丝光亮。

 

太累了，他想。实在太累了，不如就这样休息一会儿……就一会儿……

 

利威尔终于支撑不住倒在地上，疲惫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