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埃尔文一直觉得，在这个世界上，恐怕没有人会比他更了解利威尔了。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太久，彼此的脾性、习惯、喜好全都一清二楚，很多时候甚至不用说出口，仅凭一个眼神或是一个动作就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因此当他看见自己恋人提着一个装满了水的水桶回到办公室时，他便顺理成章地认为利威尔必定是要开始他每天雷打不动并且发自内心热爱着的清洁工作了。可接下来对方的举动却大大出乎他的预料，史密斯教授突然悲哀地发现自己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了解对方，因为利威尔放下水桶后拿出来的并不是抹布，而是一块大大的毛巾，同时朝坐在他身边一声不吭的小孩子招了招手。

 

埃尔文眼见小孩跳下凳子哒哒哒跑过去，到了利威尔跟前顺从地抬起手，让对方把那件宽大得像麻袋一样的罩衫从他身上脱了下来。

 

刚才还不明就里的院长先生突然意识到了他们要做什么，连忙三步并两步跟过去，赶在小孩脱光光之前一把将他抄到自己怀里。

 

“干嘛呢埃尔文。”另一位院长先生看起来很不爽。

 

“这话应该我问你吧，”埃尔文看了看那桶一丝热气都没有的水，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你要给他洗澡？”

 

“嗯。”对方点点头。

 

“在这个桶里？？还用冷水？？”

 

“对啊。”对方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末了还反问他一句，有什么问题？

 

埃尔文头痛地扶住了额：“现在可是冬天啊，有你这么虐待自己的吗。”

 

抱在怀里的小孩僵硬得像块石头，埃尔文看他紧张又不安的样子，叹了口气，撩起宽大的袍袖罩在孩子头上，将他遮得严严实实。

 

跟我来，他说着看了利威尔一眼，然后抱着孩子大步走了出去。

 

“喂，你这家伙！”利威尔匆忙撵上他的脚步，一边环视周围一边压低了声音急急地说道，“不能让别人看见他，你要带他去哪儿？”

 

埃尔文却不答话，只是高深莫测地弯了弯嘴角。两人的足音回荡在夜晚空旷的走廊里，摇摆的烛火将他们并行的身影长长地拖在身后。

 

据那天晚上几名卡在熄灯时间前奔向八楼格兰芬多公共休息室的男生描述，他们在楼梯上偶遇两位教授时，两位的神情都很严肃，尤其是他们本院的院长利威尔教授，萦绕在他周围的低气压几乎凝结成了肉眼可见的黑雾，令人不寒而栗。而更让人恐惧的则是教授在发现他们偷偷摸摸的好奇打量时利箭一般的犀利眼神和足以将人从头到脚冻成冰块的阴冷语调——还有28秒熄灯哨响，如果你们不能在哨响前返回寝室的话，格兰芬多扣十分。事关学院荣誉，几个男生吓得一路狂奔，再也不敢回头多看一眼。不过当他们踩着哨声气喘吁吁冲进寝室后，刚才被无情镇压的好奇心又开始作祟。他们叽叽喳喳地猜测为什么自家院长会和斯莱特林的院长走在一起而且看上去心情很不好的样子，最后讨论出的结果是也许是对方挑衅在先，他们院长便打算去城堡顶楼跟宿敌来一场轰轰烈烈的魔法对决同时给斯莱特林点颜色看看，毕竟格兰芬多和斯莱特林不睦的传统由来已久，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遗憾的是这场幻想中的魔法对决并不存在，两位院长的目的地也不是顶楼。他们来到了六楼的波理斯雕像旁。走廊里空无一人，银白色的月光透过窗棂，静静地洒在地上。埃尔文轻声说出暗语，雕像左边第四扇门吱呀一声开了。

 

“级长盥洗室？”利威尔随他走进去，房间里蜡烛组成的吊灯次第亮起，照亮了大理石铺就的地板和房间中央的浴池，池壁周围一个个镶着不同颜色宝石的镀金水龙头在明亮的烛火映照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利威尔环顾四周，抄起手臂不赞同地抱怨道：“你以为我为什么不带他到公共浴室，不就是怕被人发现么。”

 

“放轻松，利威尔，熄灯时间已经过了，级长们更要以身作则，不会有人来的。”斯莱特林的院长先生揭下盖在孩子头上的衣袖，突来的光明令小孩子难受地眯起了眼。

 

虽然知道对方说得没错，但利威尔仍然不太放心。他折返回去检查了一下门锁，又抽出魔杖在门锁上多加了一层禁锢咒，确认万无一失了才转身朝房间中央走去。不料一转过身就看见浴池那边的一大一小已经玩得不亦乐乎，小孩子背靠池壁浸在温暖的池水里，正好奇地看着漂浮在水面像雪球一样的泡沫，旁边的水龙头还在不断流出浅蓝色和粉红色的泡泡，轻盈地飘在空中。坐在池边的埃尔文脱掉累赘厚重的外袍，挽起衬衣袖子给小孩洗起了头发。小孩顶着满头泡泡任由男人的手在他头上揉来揉去，安静了一小会儿终于忍不住捧起一把堆在面前的泡沫奋力一吹，无数个细小的透明泡泡便像蒲公英的种子一般飞了起来。

 

“喜欢泡泡啊，那这个呢，喜欢吗？”埃尔文甩甩手，抽出魔杖低声念了几句什么，大大小小的泡沫就如同有意识一般聚拢在一起，组成了一架螺旋而下的滑梯。小孩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轻柔地托起，将他瘦小的身体放到了滑梯顶端。泡沫轻飘飘滑溜溜的，他哧溜一下从梯道上滑下来，入水时的水花溅在脸上，令他下意识地闭紧了眼睛。金发男人跪在池边将他接住，笑着替他擦干净脸上的水，问道，怎么样，好不好玩，还要玩吗？小孩子在水里站稳了，听他这么问便慢慢张开了眼，回头看看高架于水面的滑梯又转过头来看看面前的男人，原本绷得紧紧的小脸渐渐放松了下来，此时闪烁在那双黑眼睛里的更多的是兴奋和跃跃欲试。

 

可惜还没等他点头，另一个怒气冲冲的人影出现在男人背后，一脚踹在了那个宽阔坚实的脊背上。

 

“喂，别随随便便在他面前使用魔法啊。”利威尔咬牙切齿地警告道，“我在这年纪还是个不折不扣的麻瓜小孩，别吓到他了啊混蛋！”

 

“不会啦你看他明明很喜欢，就算是小孩那也是你嘛。再说这世界上还有什么能吓到最强巫师？我可想象不出来。”埃尔文打趣了一句。他轻声问小孩能不能自己洗澡，小孩依旧不说话，只是看着他点了点头，他拍拍孩子的头顶让他自己先洗，等小孩听话地照办，他这才转过头看向身后的人，拽了拽对方的袍袖示意他坐下。

 

“这是第几天了？”

 

利威尔知道他在问什么，犹豫片刻后低声回答：“五天。”

 

埃尔文看着自己恋人半垂着眼眸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不由得也收敛了脸上的笑意。他斟酌了一下措辞，这才慢慢开口说道：“在同一个时空是不能并存两个你的。”

 

“我知道。”利威尔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虽然不清楚这家伙为什么会穿越时空，总之在期限之前找到方法将他送回去就没问题了吧。”

 

埃尔文看着他的侧脸，想说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

 

他短暂地沉默了几秒钟，附和道，没问题的，然后伸手环住了恋人的肩膀。

 

两人靠在一起安静地坐了一会儿，埃尔文突然想起了什么，抬眼询问地看向利威尔。

 

“能确认他就是你吗？”

 

利威尔没看他，饱含着复杂情愫的目光落在池子里专心玩水的小孩子身上，半晌后才轻轻点了点头。

 

“是我。”他不易觉察地吐出一口气，声音渐渐沉了下去，“他出现时穿着那时候的衣服……”

 

埃尔文的心跟着蓦地一沉。他按住利威尔的手背，示意他别再说了。

 

他非常清楚“那时候”对于利威尔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一直都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