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喂，你这家伙，我刚跟你说的你听进去了没有？！”来片场探班的经纪人察觉到摇钱树的心不在焉，忿忿地将手里的纸页卷成筒状作势要敲他，然而在念及那张脸好几千万的价值时又悻然作罢。

 

“周六上午九点拍广告，周日下午两点录Z台的综艺节目。”金光闪闪的摇钱树将对方刚才告知的工作计划准确地复述了一遍，这才懒洋洋地转过头，冲自己经纪人揶揄地挑了挑眉毛，“这么不遗余力地压榨我的剩余价值，奈尔你真不愧是我的好兄弟，我说，你就不能发发善心，在空档时间放我休个假而不是想法设法又多塞进来几个通告么？”

 

“想休假可以啊，”被他明揶揄暗控诉的对象把手中的记事本摊在他面前翻得哗哗作响，“等你把这些工作先完成了再说。年头的时候是谁说为了年底能休个长假，前面多接点工作也没关系的？”

 

见争取福利失败，大明星遗憾地耸耸肩，做了个投降的手势结束了这个话题。这时拍摄场地那边传来导演喊cut的声音，埃尔文循声望过去，正好瞧见库谢尔收住眼泪结束表演，便情不自禁地拊掌赞叹道：“收放自如，库谢尔小姐的演技真是没话说。”

 

奈尔摸了摸下巴，睨他一眼：“你以为人家电视剧女王的称号是白来的啊。”

 

“对哦，我倒是忘了，这儿不就有一位库谢尔小姐的死忠粉丝嘛。”埃尔文那双好看的蓝眼睛狡猾地弯了起来，他搭住经纪人的肩膀，促狭地笑道，“要不要我去帮你问你的女神要张签名照啊？还是请她跟你合影更好呢？不对，要是库谢尔小姐知道你粉她粉了十几年，肯定非常感动，别说合影了，一起吃顿饭想必也没问题，我这就去跟她说。”

 

奈尔一听顿时慌了手脚，赶紧拦在他面前：“你你你这是要干什么，不许去！”

 

埃尔文的调侃不假，当年他们还是高中生的时候库谢尔便已经在好几部影视剧里崭露头角，虽说那时她还不是主演，但荧幕中清纯美丽的形象立刻俘获了大批少男的心，被无数男生奉为梦中情人，奈尔也是在那时迷上这位年纪比他们大不了多少的玉女偶像的。人红了自然就有了是非，某些自诩专业的影评人和媒体暗指库谢尔只靠脸蛋没有演技，戏路窄又非科班出身，光靠玉女形象想必也红不了太久，然而两年后她却凭借在《流萤》一剧中的出色表现让所有指摘她演技的人统统闭上了嘴。剧中她一改之前清纯可人的形象，饰演了一位心机深沉、在自己的孩子胎死腹中后用自己的头脑和身体作为武器去对抗残酷世道的风尘女子。这个角色没有一定的阅历和水准是无法精确把握的，而当时年仅二十二岁的库谢尔不但抓住了角色的精髓，还赋予了角色新的灵魂，一个挣扎在底层可恨、可叹却又可怜的女性用自己扭曲的生命发出的绝望呐喊，深深地印在了每一位观众的心里。这部剧集因其边缘文化的题材在当时引发了不小的争议，而处在话题中心的库谢尔则表现得十分淡然。同年她凭借此剧获得第82回学院赏最佳女主角，用实力证明了她是天生该走这条路的人，也让那些等着看她笑话的人成了真正的笑话。

 

埃尔文还记得当时库谢尔获奖消息报道出来时奈尔那兴奋的模样，好像得奖的人是他似的。大一新生捧着刊有偶像专访的杂志乐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地跟自己朋友夸赞说你看我女神多美演得多好这么年轻就拿了最佳女主角可真是太厉害了，继而又满脸憧憬地说要是能去给库谢尔小姐当助理那真是死了也愿意。埃尔文对自己发小三不五时就会这么发作一番早已习以为常，听到这样的消息也只是笑着附和几句是啊是啊你女神厉害极了。他不追星，对奈尔那种狂热的心态虽然能理解但并不认同，比起将时间花费在关注明星的一举一动上，他更愿意花双倍的时间和精力去读书。然而谁能料到若干年后他竟然误打误撞进了演艺圈成为了知名演员，还有了跟奈尔的女神一起合作的机会呢，只能说，命运的安排实在太深不可测了。

 

大明星拿胳膊肘捅捅自己经纪人，压低了声音打趣道：“说真的，你替我接这部戏真的不是出于你自己的私心吗？”

 

奈尔涨红了脸往旁边赶他：“去去去，少胡说八道，这部戏得奖的几率很大，你少在那边不当回事，给我好好演，别连累了库谢尔小姐。”

 

“嗯……你这语气跟某人可真像。”

 

“谁啊？”

 

“喏，那位啊，”埃尔文朝拍摄场地边上努努嘴，“库谢尔小姐的护花使者，前几天也这么教育我来着。”

 

奈尔循着他的指向望过去，在看见跟在女明星身边寸步不离的小个子男生时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哟，是利威尔啊。”

 

这下换埃尔文诧异了：“你知道他？”

 

“这有什么不知道的，又不是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埃尔文的诧异立刻上升为了惊恐，天啊，原来库谢尔小姐的交往对象是她的小助理这事已经人尽皆知了么？

 

“这么大张旗鼓的不太好吧，她这样的一线女明星多少也该顾忌一下影响……”

 

他的经纪人闻言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人家带弟弟来片场有什么需要顾忌的。”

 

“诶……诶？？弟弟？？？”

 

“对啊，亲弟弟，很早以前库谢尔小姐拍戏的时候就把她弟弟带在身边了，那时候她弟弟才几岁吧，当时还有周刊特别挖过这事呢，”奈尔说起跟女神相关的事情便滔滔不绝如数家珍，“后来库谢尔小姐在某个采访里提到过她们姐弟俩相依为命，弟弟就是她最重要的家人，她这么努力拍戏就是为了好好把她弟弟抚养成人，那期访谈我看过好多次，特别感动。没想到她弟弟现在已经长这么大了啊，时间真是过得太快了。”经纪人的目光追随着女神的身影，唏嘘不已。转过头看见埃尔文一脸复杂的表情，奈尔只稍稍动一下脑子便明白了他在想什么，不由得皱了皱眉头教育起自己死党来：“我说你啊，该不会以为库谢尔小姐在吃嫩草吧？”当发现自家艺人开始目光躲闪甚至故作轻松地吹起口哨的时候，奈尔更加痛心疾首：“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娱乐圈的动向和人际关系你好歹也关注一下好吗，这样下去哪天你闹出什么笑话可怎么办啊！”

 

“知道了知道了，奈尔爸爸。”大明星敷衍地打了个哈哈，随后若无其事地转换了话题，“你女儿最近还好吗？”

 

周六兢兢业业拍完广告不过下午三点左右，埃尔文卸了妆换好便服，看看时间还早，便决定去常去的那家音像店转转。阅读、烘焙和收集CD，这是他的三大爱好，几乎占去了他在工作之外全部的空闲时间。奈尔不止一次取笑过他都什么时代了怎么还有人在收集CD，还都是些冷门的音乐，网络下载不是更方便吗，面对这样的调侃他都一笑置之，过后仍旧我行我素地继续搜罗他的藏品。奈尔不会懂的，每一张CD都有它的灵魂，光碟封套的设计以及刻录在碟片里的旋律，都隐藏着专属于某个时间的故事。他很享受在家里独处时随意挑选一张来播放、让音乐充斥整个空间的感觉，闭上眼仔细去聆听，跳动的音符仿佛幻化成了具体的文字，它们整齐地罗列在他面前，引领他去触碰一个又一个不为人知的精彩世界。他愿意花上大把的时间，一个下午，或者一整段夜晚，哪怕什么也不做，只是安静地欣赏音乐本身，就足以带给他道不尽的愉悦和舒缓了。

 

音像店门可罗雀，与隔壁奶茶店门前大排长龙的景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店里只有稀稀拉拉两三个客人，扩音器里播放着现下最流行的电音舞曲，收银台后面的店员只顾着埋头看手机，连眼皮都懒得抬起来。埃尔文穿行在狭窄的货架间，货架上一张张花花绿绿的矩形封壳进入视野，又被逐一挑剔出去。他沿着货架一路慢慢看过去，有如一位在沙漠中逡巡的淘金者，直到逛到中古区，摆放在货架下层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的一张CD突然抓住了他的眼球。那是好几年前出版的一套自然系列的原声带，有海洋的声音、雨林的声音、冰川的声音、峡谷的声音等等。非常冷门，量也很少，当时也没有开网上预订，埃尔文还是从他的助理妮法口中得知有这么个系列的。等他跑去音像店买的时候，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张了。他把剩余的几张全买回了家，但遗憾的是缺少的雨林那张后来一直没有渠道买到，不料今天竟然恰巧出现了，埃尔文盯着那张CD绿色的封面，觉得真是个意外的惊喜。他弯腰去拿，然而就在指尖刚碰上CD外壳时，斜地里伸出另一只手，也拎住了CD封壳的一角。

 

“咦？是你？”

 

埃尔文转头一看，一张眼熟的冷淡面孔登时映入眼帘。对方也看清了他，两条秀气的细长眉毛在刘海细碎的发梢下微微地蹙了起来。

 

“呃，不好意思，这个是我先看中的。”埃尔文好声好气地说道。

 

可对方就像没听到他的话似的，两根细白的手指牢牢捏着CD封壳，完全没有放手的意思。

 

没办法，埃尔文只好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这回对方终于有了反应，紧抿的薄唇动了动，吐出一句“让给我”。

 

“什么？”埃尔文有些错愕。

 

年轻的男孩子不耐烦地咂了咂嘴，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朝他看了过来：“我说让给我，你这么有钱，去别的地方买吧。”

 

“这跟有没有钱没关系吧……我就缺这……”

 

“我也就缺这一张。”对方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先他一步开了口截断了他的话，“你可是赫赫有名的大明星，要什么没有啊，你的片酬都可以买下这整家店了，干嘛非得跟我一个穷学生抢。”

 

喂喂喂，你姐的片酬比我只多不少啊，睁着眼睛说这样的瞎话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然而还没等他腹诽完，男孩子猛地使力从他手里抢过CD，飞快地跑去收银台结了账便跑路了，留给埃尔文的只有面前空了一块的货架，仿佛那张CD从来不曾出现过。

——TBC——